天明山的月光光

文/刘笑宇

那时，十三岁，还小，小得像出生三个月的土狗。毛是沾着黄土的，饿得寡瘦。土不拉几的我，每天都想天快黑下来，夜里，好看月亮。老人说，月亮里有天狗，从来不吃东西，把月光当水喝了，却活得有光亮。

望月止渴。家乡的天明山够高了，我去砍柴要爬一个多小时。山高路远，暑假时，我和一群小伙伴也得去。那里，树多林密，有砍不完的干柴树枝。爬上山后，就脱光了衣服，散汗。继而，开始我们的游戏。砍下三根竹子，撑成一个“三竹鼎立”，十五米开外，用砍刀去打，叫“打杈”。先每人砍一把柴，作为“赌注”，打不中的人就输柴。瘦小的我，投掷每每走眼，“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同伴们把柴赢走了，我得重新去砍一担。砍着砍着天就黑了，一个人在这山里，有急又怕。急的是，回家晚了，怕父母打。怕的是，这山上的野兔、野狗、蛇鼠等名堂跑出来，让你魂都散尽。

月亮从树顶上升起来了！心情随之爽朗。我忘记了惧怕，快速、奋力砍好一担柴，然后坐在石板上，望着圆圆的月亮，歇气。但越歇气越饿，心想，这月亮是粑粑多好，落下来，我就有吃有劲，可以挑柴回家了。是啊，回家有五里多路程，还要经过一个长长大大的陶家冲水库。起身了！好在月光给了我胆量和勇气，挑着柴，沿水岸疾行，水中月就是我的路灯，伴我回家。

月光如水。看到过月光在水面妩媚的样子，更见过月色漾起的苦难波纹。因为一次意想不到的遇见，让我记了一辈子。高中毕业回家搞“双抢”，那天下午，听说有人跳了水库，就赶去看。看见岸上一双烂了的跑鞋，又看见以跑鞋为落水点，一群人用网在打捞。大约一个多小时，月亮刚出来，捞着人啦。拖上岸，我惊讶，这不是隔壁村的红梅姐吗？她大我五岁的样子，读完初中就没读书了，一直随父母亲在种田。她家里姊妹五个，她是老大，家里的重担她挑的更多。她本是一个美丽贤惠的姑娘啊！好好的，为何寻了短见？听说父母要她嫁给一个有裁缝手艺的瘸子，她不同意。哭了三天，不吃不喝，带上一把镰刀，翻过一座山，投水了。似乎经过挣扎，她被抬上水库坝基时，脸是扭曲的，乌青的，眼睛一闭一睁，肚子涨得大大的，完全改变了形象。所有美好被打破，去现场的乡亲有的垂泪，有的叹息。而我，望着月光下这养人又吃人的水库，无语凝噎。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生，十八岁之前，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于我，这月亮，这月亮的清辉既令人幻想，又使人戚然，像笼着氤氲的云雾，说不清，道不明，化不开。

走出故乡近四十年，我长大长高的时候，天明山就矮了；我比年轻时候缩了，天明山又高大起来。只是从天明山升起，又挂在老屋樟树上的月亮，不高不矮，总是刚刚好。这樟树上的月亮，像极了我的母亲。

母亲去世的那天，是中秋节前。这一天，也是我哥的生日。听说我和在东莞打工的哥哥中秋节要回家，她去给哥哥的屋前除草。乡亲们说，她老人家一早就去离家四公里的镇上卖小菜，回来早餐后，背着锄头就去除草，除着除着就倒下了。送到镇医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在七十八岁的档口，母亲依依不舍地走了。天降噩耗，我赶紧回到住处，朝老家的方位点上三柱香，三跪九拜，泪如雨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妻儿，坐飞机、赶汽车，从昆明奔回故乡。是啊，月亮就要圆啦，母亲也准备了我们小时候爱吃的月饼，而她，却走进了无尽的黑夜。

时光荏苒，从记忆中的天明山到今天的天明山庄，再到“天明山下，风光如画”，其变化，令人意想不到。

变化从村口开始。进入村口牌坊，通往往天明山庄的水泥路蜿蜒向上，路段两边安装了路灯，夜里灯光闪烁，远看似一条长龙。村委会广场建起了亭台楼阁，运动器械，绿树掩映，宛似城里小区；傍晚时分，广场舞的音乐响起，村民们载歌载舞，桂花香里满是快乐的味道。

天明山庄位于祁阳市黎家坪镇三冲村陶家冲，也是我小时候砍柴的地方，我骄傲！景区以四周竹林茂密，前有陶家冲大水库，后有祁阳大华山竹林，是难得的天然山泉和天然氧吧，我自豪！可是，小时候觉得，生在此山中，山高路陡，难有前程。没想到村支书将这块地方打造成了以农业旅游、休闲、度假、会议会展、特色餐饮等功能为一体的现代乡村乐园。2020年7月，中国“乡村旅游文化艺术节”在天明山庄举行，山村迎来了四面八方的游客，游客们还花钱带走了令我流口水的冬笋、红薯粉、山茶油、黄花菜、土鸡土鸭等。这个“开门见山山路陡，人多田少衣食忧”的山冲冲，如今吸引了世人的目光。

父亲九十岁时，我又回到家乡。离我家两公里的地方，又有投资人依山傍水建起了清湖山庄。我的妹妹一家原在浙江桐乡办厂，回到家乡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当上了这里的服务员。那晚月色很好，妹妹陪我散步。走到山庄，见这山水之间，既有城里的华灯绽放，更有湖光山色的无穷韵致。

少年不知福宝地，知晓已是花甲人。多少人曾想逃离的故乡，今天已是美丽的模样。

在与市、镇领导交谈中，我知晓，多年来祁阳市聚焦乡村振兴，立足山水秀美、文蕴深厚、资源富足的优势，以家乡好山水打造文旅精品。各乡镇真诚“引老乡、回故乡、建家乡”，吸引乡贤投资创业、回归田园、建设家乡，每个乡镇开发一个重点文旅项目。如今，雨后春笋般的精品乡村旅游示范区，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各具特色、各美其美。

知事时，觉得天明山很高，山下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后来从山里来到县城读书，觉得这才是大地方、好地方，走得再远，根在祁阳。

祁阳很老。千年古邑，是祁阳的原色：祁阳建县制，始于三国时期，至今有1700多年历史。来到为纪念舜帝南巡所修建的潇湘楼，我就十分震撼。据称从潇湘门往上，祁阳古城墙凡十多里。而今，东湘桥一带还有吊脚楼的痕迹。

祁阳很土。品牌特产，是祁阳的韵味：一方山水引一方人，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在祁阳，不但可以享受到自然天成的如画风景，也可以领略到美到心头的舌尖美味。祁阳曲米鱼、文明朗粑、文明米粉、墨鱼豆腐丝、祁阳笔鱼等传统美食，让人赞不绝口。

祁阳很美。山水洲城，是祁阳的体貌：因地处祁山之南而得名，因有浯溪而闻名。千里湘江，绕城而过，润泽祁阳千年风华。祁阳是“全国绿化模范县”“全国森林康养基地建设试点县”“全省茶油大县”。你可以到浯溪国家湿地公园、太白峰国家森林公园、大江省级森林公园去吸氧；到油茶特色小镇、花卉小镇、国家森林乡村、全国乡村旅游生态文化村落去体验田园风光，眼前景致看不完，你又何必去远方？

祁阳很俊。人文荟萃，是祁阳的活力：祁阳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陶铸的故乡。不说蒋琬，不说黄盖，文武之道为家国，剑胆琴声美名扬；摆一摆元结父子启开文脉、陈大受爱民薄税、周玉成将军一担银元的故事，就让人一生感动。

祁阳很响。文化绚烂，是祁阳的张力：祁阳祁剧，比京剧的历史还早200多年。湘南地区至今还流传着“唱不过祁阳”的说法。可以说，祁阳，是集中了家国情怀和农耕文化的精神道场。

祁阳很炫。名胜众多，是祁阳的名片：祁阳县城名胜古迹众多，浯溪碑林是全国最大的露天碑林。其中，《大唐中兴颂》因文奇、字奇、石奇，世称“摩崖三绝”，享誉中外。祁阳文昌塔，塔取“文化昌盛”之意而命名，因塔矗立在临水而踞的“万卷书岩”之高阜上，承袭祁地千年文脉，自古有“文章造化之托，文气汇聚之所”的盛名。从祁阳县到祁阳市，祁阳的变迁越过千年，无疑，她是古色古香与现代气息充分融合的神奇沃土。

在祁阳，您既能感受人生的诗和远方，又能体验成就事业的挥洒与自豪！

此时，我年近花甲，见老了。老得像故乡的一根藤，叶子是绿色的，藤蔓长满了皱纹，也寄生着花草，多想每天沐浴故乡的月亮！

是的，故乡的月亮。中国数千年来的文学艺术，从来都不缺故乡与月亮的影子。李白思故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念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王维恋故乡：“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记得我曾为家乡写过一首长诗《追一枚红月亮，我的祁阳》。开篇我写道：像彩云，追逐那枚圆圆的月亮；在祁阳，生我养我的地方，月亮盛开的今夜，谁把秋水望穿，谁一声声喊痛我的小名，将我喊回故乡？而今，我要再写一个尾声：故乡啊故乡，是一个人砥身砺行的当下，一个人赖以生存的远方？是田野、是溪流、是砖瓦、是土地、是酒香？我说，故乡，是母亲柔软的心房。

中秋节又将到了，我依恋故乡的山水，我要饱蘸亲情友情与全部的爱，写好家乡的山水文章。从天明山的月亮浪漫起笔，从大华山的竹林铺开想象，从祁山的故事里吸取养分，从新山乡巨变中领悟力量，末了，盖上我生命的图章！

这图章，就是家乡那枚圆圆的月亮！

刘笑宇，湖南永州祁阳人。自幼喜欢文学，笔耕达30余载，在主流报刊发表诗文及影视作品近300万字。1984年开始写诗，发表诗歌作品1000多首。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中国小诗》《诗歌报》《国际小诗》《西部风》《边疆文学》《中国诗歌流派网》等国内报刊和新兴的诗歌网站、论坛。被评为为中国小诗网2015年度首届“十佳诗人”。获得过2022年中国永州柳宗元山水散文奖新永州八记一等奖，2023年首届“祁阳杯”全国油茶生态文学征文大赛诗歌类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