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秋

文/余红

接到李姐的电话，我已开车快到六门闸了。今年整个夏天都在闭门改稿子，交稿已是九月天，沿途层林尽染，碧水澄清，飞鸟在湿地嬉戏，我心情也舒畅起来。我写长篇小说《洞庭人家》时采访过李姐，甚是投缘。

李姐是六门闸人，祖辈渔民，三年前一家人听说不让他们下湖捕鱼，感觉天要塌下来似的，转业才发现，赚钱的路子多的是，销售风干鱼让他们家成了当地直播带货的专业户。说这日子，越过越有味。六门闸也成了全国闻名的十里鱼廊。

六门闸位于岳阳市君山区钱粮湖镇，沱江入洞庭湖的入湖口，属于东洞庭湖生态湿地，自2020年君山区启动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退岸后，镇上几百渔民转业为生态养殖，纷纷加入到制作风干鱼的行列，这里几乎人人会制作风干鱼。在我的小说《洞庭人家》中就写到了风干鱼的由来，原是湖区老渔民储藏食物的一种法子，没想到这古朴的法子，成了退捕上岸渔民的致富经。

不觉已到达六门闸，在停车场泊车后，周边甚是热闹。六门闸社区生态渔村沿湖而设，路边全是鱼铺。难得好天气，几千米长的晒鱼长廊，各类腌制好的鲜鱼成盘摆放，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金色的波浪起伏。

在拥挤的渔市中，我终于找到李姐的鱼铺了，她家门前，一字排开，摆满了晾晒鲜鱼的竹筐。李姐正在现场直播带货，她老公刘哥在一旁忙活，破鱼刮鳞，摊平抹盐、自然风干，再用菜籽油放锅里煎一煎，鱼煎至金黄色，撒几味调料便成了一道佳肴。她女儿则在一旁充当摄影师，帮他们拍摄短视频。欢声笑语不时从他们一家人中传来。

李姐打顿的功夫，我才上前招呼。李姐见我来了，忙拉着我的手寒暄开来。开口就问我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今非昔比了？

一江碧水，两岸欢声，洞庭湖越来越美了。

李姐说变美的不只是洞庭湖，还有她们的新生活，前来六门闸观光旅游的客人越多，他们的生意越好，每天忙不过来。

聊天的功夫，李姐上了一堆水果，莲蓬、枣子、橘子一股脑堆放在桌上的簸箕里。刚吃完一盅茶，李姐又塞了两个金灿灿的橘子在我手中。聊着过往，耳边传来一阵渔歌互答的笑闹声，“哟嗬——一件马甲与胸齐，半截裤子腰间系，两只粗手舵掌稳，一双大脚浪踏平……”以前东洞庭湖大部分渔民住在湖畔茂密的芦苇荡里，过着起居船舱、捕鱼换粮的半原始生活。今非昔比，湖区渔民开启了全新的生活。李姐一家是退捕渔民转业的模范，她神情洒脱，说水上漂的日子一去不返，现在他们家成了当地生态养殖大户，有时一个视频就能带来几百单生意。

一旁的刘哥笑得很自豪，说洞庭湖禁渔实施以来，水生生态加速恢复，水生物种类较五年前增加了几十种，最让人惊喜的是二十多年未见的长江鲟再现洞庭。刘哥聊起洞庭湖的变化如数家珍。聊了一阵，鱼铺前开来几辆拖货的车，我让李姐别管我，我去湖畔走走。

穿过六门闸渔市，沿湖堤走去。半下午了，空气依然清新，岸边芦苇荡漾，水波微酣，迎面不时能遇见小天鹅、鹭鸶、红嘴鸥……证明禁捕是正确的，给了这湖水中万千生灵喘息的空间。它们又都回来了，静心时，甚至在湖畔能听到江豚浮出水面呼气的声音，心中顿时冒出一种久违的奇妙之感。

原声越丰富，生命力越强。我在湖区长大，小时候洞庭湖在我眼中就像一个巨大的魔盒，千鸟飞翔，万鱼赛跑，中间似乎断层了，但是现在感觉那个魔术盒子又回来了。

意犹未尽，已到黄昏。李姐喊我去她家鱼馆吃鱼去。晚餐颇丰盛，李姐做鱼是把里手，弄了满桌鱼肴。大家围坐一起边吃边聊，聊洞庭湖的江豚增加了一百多头；麋鹿苑又生了一群小麋鹿；湿地辽阔，千鸟飞翔。守护一江碧水至今，岳阳产业正稳步向绿色低碳转型升级。现在的岳阳不仅是一座文明古城、鱼米之乡，还是全国最宜居的生态城市。

说起洞庭湖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虽是依依不舍，晚饭后不得不辞别。车在洞庭大桥上飞驰。落日余晖，霞光与洞庭大桥相映成趣。错过了七月的荷花，不能错过九月的夕阳。在桥头泊车后，我停驻眺望。湖面飞来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夕阳正在西沉。远处水天一色，落霞与飞鸟自下而上构成了一副绝妙的图画。此刻唯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绝句，方能诠释洞庭湖落日余晖的绝美与壮阔。

来不及回味，月光已倾泻在洞庭湖上，潭面无风，湖水如鉴。此景让人遐想，诗人刘禹锡必是被洞庭湖的秋景所迷惑，方写下了那首《望洞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首诗把洞庭湖畔的灵动秋色描绘得淋漓尽致。据文献考证，刘禹锡曾数次游览洞庭湖，他还在《洞庭秋月行》中写下了“洞庭秋月生湖心，层波万顷如熔金”的诗句，把映照在湖上的流光比作银河流星，每每读起，不免对这番景致心驰神往。

文人墨客在洞庭湖畔留下数不清的佳作，也引来众多画家写生洞庭湖。相传北宋画家宋迪先后在湖南境内的零陵、湘阴、衡阳、衡山、桃源和长沙城南的昭山、湘江之中的橘子洲尾画完七景后，便乘舟北渡来到东洞庭湖中的君山岛散心。他一脚踏入君山岛，便被这岛上仙境般的景色所吸引。傍晚时分，游览至君山濒后湖，此有一游亭，那天恰逢中秋之夜，明月从亭中穿过倒映江中，月色如银，妙不可言。于是宋迪在此亭中画下了流传至今的《洞庭秋月》，后来人们便将此游亭起名为“秋月亭”。

此刻我也在湖畔的游亭中，远处水月交融，近处湖面如镜，以致有些恍惚，那浸润在湖光里的秋月，是画家笔尖的“翠如黛”，是诗人口中的“两相和”，或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思念？

晚风如歌，这样的夜晚怎不叫人心生思念。小时候每到中秋之夜，我会和家人一起，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看月亮，以为月亮中那朦朦黑影就是传说中的嫦娥和玉兔。后来这个传说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了，这是一种对亲人的思念，童年的记忆，对故乡的眷恋吧。这也是我写《洞庭人家》的初衷，我们所怀念的，不过是遗失在那片荒芜中的烟火气息。想念夕阳落幕时的袅袅炊烟，想念黄昏时母亲那一声声呼唤。桂花飘香时，月亮像一盏灯笼挂在头顶，耳畔蛙虫鸟鸣，一家人围坐一起。

最是人间烟火气。不觉散步到岳阳楼附近。这里又是一番景象，自岳阳楼景区、汴河街至巴陵广场、鱼巷子等地，连线十公里沿湖风光带，一路火树银花，游客络绎不绝。中秋节邂逅洞庭渔火季，以洞庭湖为轴，串联岳阳楼及洞庭南路历史文化街区一线，密集布置各类创意市集、“洞庭美食”小吃，特色风味、熟食卤味、炸物烧烤、饮品应有尽有，各个区域人头攒动。小吃摊前更是人气十足，星光“营地”里坐得满当当的，这瞬间感觉小时候的烟火气又回来了！

不止，还有那份熟悉的仙气。岳阳楼景区以情景交融的艺术、演绎着千年古城的文化底蕴。五朝楼观处屏风拉开，彩灯照耀、霓裳飘飘；主楼之下古韵悠扬。沿路看去，一步一景，脚就像踩在云朵上，仿佛穿越秋水长天，赏古风表演，尝巴陵美食。此景只应天上。难怪米芾游洞庭时赋诗“李白曾移月下仙，烟波秋醉洞庭船。我来更欲乘黄鹤，直上高楼一醉眠。”在月光如水的洞庭湖畔，我想我们感受到的不只有世间万物褪去繁华的纯净，还有心灵上的自我解放，更有让我们念念不忘的是那份烟火气息。

余红，岳阳人，青年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三百工程”文艺家。著有长篇小说《黑煤》《鸿运》《琥珀城》《从未走远》《我的青春有片海》；中短篇小说《百合株》《清除淤泥》《五颜六色》《七天之约》等。多篇散文、诗歌发表于《文艺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短篇小说《清除淤泥》荣获2016年“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读者最佳印象奖；《百合株》获湖南省第六届毛泽东文学奖；长篇小说《我的青春有片海》荣获2019年第四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