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阳/摄

湖水掩映的故事

文/刘克邦

一湖水，一个故事。当湖水与它的“相好”携手同行时，故事就像夜空中满天的星星，你是数不过来的。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979年前，大文学家范仲淹应好友滕子京之邀，尽管没到过岳阳楼，却挥笔写下了《岳阳楼记》这篇流芳百世、震撼人心的不朽之作，将洞庭湖那波澜壮阔的景象、雄浑磅礴的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洞庭湖因《岳阳楼记》而灵动生辉，《岳阳楼记》亦因洞庭湖而魅力长存。可又有谁知道，洞庭湖还是一位心胸宽阔、宅心仁厚的王者。它不因顺遂安然而耽于享乐，亦不因光鲜荣耀而骄傲自满，始终心怀苍生，一心只想庇佑世间万物，无私地将更多的雨露和阳光铺洒人间。于是，它顺应大势，将湖水推向万水汇集、共奏欢歌的大江；同时，心怀恻隐，悄然收缩流口，放缓水速，让清洌饱满的湖水悠悠流向另一处神秘之地。

自然而然，在岳阳城南，南湖如一位天生丽质、娇俏动人的少女翩然而至。它水域辽阔，湖面平静如镜，湖岸蜿蜒曲折，湖汊纵横交错，绿树环绕四周，碧波荡漾，水鸟翱翔，鱼儿嬉戏，乐了这片天地，喜了这里的人们。

如果说岳阳楼是岳阳响当当的“千年历史长卷”，屹立不倒的“精神丰碑”，那南湖就是岳阳别具一格的“生态会客厅”和惬意悠然的“生活栖息地”。这里，处处是景，步步有诗，是人们观光休闲、舒缓身心的绝佳去处。学校、寺庙、宾馆、体育馆、公园、广场、游乐场，还有那古朴的石桥、精美的碑刻雕塑和雅致的亭台楼阁，如同一只只扑向花丛的小蜜蜂、花蝴蝶，纷纷聚集在南湖周边。它们在湖水的荡漾中、绿树的葱茏间安身立命，悠然自得地享受湖光水色的滋养，神采飞扬地在花红叶绿中崭露新姿。

理所当然，岳阳市博物馆也不能错过这场“盛宴”，在21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它快步赶来，成为南湖边一道独特的风景。与周围的热闹氛围不同，它静默而立，独居一隅，像一位从悠远时空隧道中缓缓走来的智者，仪态万千，目光如炬，看山色、水色与城市的气色交相辉映，听风声、鸟声、涛声与人们的欢笑声交织成曲，思接千载，神游万仞，一心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

一排漂亮奢华的铁栅栏，两根雄浑大气的浮雕门柱，几棵虬曲苍劲的迎客松，二十多级平整结实的麻石台阶，还有一块不断滚动字幕、充满现代感的电子屏，恰到好处地布设于博物馆大门的上下左右，衬托出主体建筑古朴典雅、肃穆庄严的风采与威仪。门楼上面“岳阳博物馆”五个大字，是大书法家赵朴初所题，字体刚柔并济，力透纸背，为博物馆更添了几分灵动和韵味。

我们漫步于宽敞明亮的大厅，徜徉在深邃幽静的回廊中，驻足精巧透明的玻璃展柜前，感受千年文化的魅力冲撞。展柜里，一件件锈迹斑斑、布满岁月痕印的文物，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一册册泛黄卷曲、记载远古奇妙的典籍，静静地闪烁着悠远又迷人的辉光。我们凝视着这些文物，揣摩千年前先祖们茹毛饮血的艰难境遇，寻觅他们在刀耕火种生存状况下奋力抗争的隐秘足迹，感慨历史长河的变化多端、奔流不息，惊叹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在二楼大型浮雕墙面，“川迥洞庭开——岳阳历史文化陈列”的字样徐徐展开，1200余件珍贵文物闪亮登场，向人们述说岳阳的前世今生、潮起潮落。讲解员告诉我们，在这些文物中，有四件青铜器尤为珍贵，“商代鱼纹铜罍”“西周龙纹铜铙”“春秋兽首蟠虺纹铜盉”和“春秋愠儿青铜盏”，它们都是国家一级文物，堪称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她兴致勃勃地向我们讲述了两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1982年9月，岳阳县荣家湾公社农科二队，一个小孩在鲂鱼山上放牛时，突然发现山地里露出一个小兽头模样的“怪物”，吓得惊慌失措，撒腿就跑。小孩的父亲闻讯后，扛起锄头就赶往现场，小心翼翼地挖掘，竟挖出了一件沉积野外的国家一级文物——商代鱼纹铜罍，并交给了文物管理部门。这件铜罍，制作工艺精湛，牺首、兽面、凤鸟、扉棱等造型栩栩如生，圆涡纹、“米”字纹、鱼纹等纹饰细腻精美，极为罕见，为博物馆的馆藏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1986年春天，在岳阳县筻口镇莲塘村凤形咀的荒山上，盗墓人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村民的警觉，村民随即向文物部门反映。文物部门勘察后发现，这里竟是越人墓。老考古队员赵立恒不顾危险，毅然下到六七米深的墓底挖掘。挖掘过程，头顶上的泥土崩塌，险些将他掩埋，但他毫不退缩，最终成功挖掘出好几件春秋时期的随葬青铜器。其中一件青铜盏造型独特，扁圆形，盖隆起，蛇盘镂空提手，腹饰绹索纹，盖饰蟠螭纹、蟠虺纹和变形蝉纹。因器内铭文中有“愠儿”二字，文物部门将其命名为“春秋愠儿青铜盏”。在全国出土的十几件珍稀楚式铜盏中，它“鹤立鸡群”，成为刻有铭文的唯一。

这两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久久端详这些原物，联想起它们出土时惊险刺激的场景，“岳阳百姓善良、质朴和真诚”这几个字如标签般跃然脑际。他们不存私心，不见利忘义，珍惜文物，一门心思守护国宝，或许达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超高境界，但这份平凡而朴实的自觉，与《岳阳楼记》倡导的人生品格和思想境界不谋而合，同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在当今时代，我们的民族要蓬勃发展、走向辉煌，需要的就是这种“平实”与“自觉”！

展厅中，除了珍贵的青铜器，青瓷文物同样引人注目。

1994年，岳阳东茅岭桃花山的唐墓中，“青瓷舞女伎乐俑群”惊艳出土。八位乐伎盘坐一排，姿态优雅从容，眉眼含笑，神情专注地各自演奏着曲颈琵琶、琵琶、笙、筝、排箫、竖箜篌、筚篥和鸡娄鼓等乐器，陶醉在美妙乐曲的享受中；一位舞女则伴随乐声翩翩起舞，衣袖翻飞间，尽显灵动之美。这些乐伎与舞女的形象，通过精湛的青瓷制作技艺完美呈现，细节刻画细腻入微，举手投足间栩栩如生。

无独有偶，1998年，在岳阳桃花山4号墓出土的“青瓷牛车”，同样令人赞叹不已。这件文物设计精巧、工艺精细、画面逼真，直接把唐代“服牛驾车”的交通场景活灵活现地“复刻”了出来，完美地呈现牛与车“形”的会意、“势”的呼应和“趣”的放射，让人不得不感叹古人那超强的感受力与创造力！

一叶知秋，我们从这两件珍贵的青瓷文物中，窥见了一千多年前此地百姓物质生活的丰裕富足、文化生活的丰富多彩。它们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岳阳早期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发达和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还为我们研究和考证唐代历史的发展演变提供了特别靠谱的实物证据，意义非同一般。

在中国古代瓷器的璀璨星河中，青瓷器的诞生离不开窑火的“锤炼”。岳州窑，作为隋唐时期六大名窑之一，承载着千年的制瓷智慧与人文底蕴。在又一展厅，一座青瓷窑微型实景映入我们的眼帘，它是考古工作者挖掘出隋代青瓷龙窑后制作的原型。这座龙窑，出土于湘阴县城关镇马王墈，长8米、宽2米，方砖砌就，以20度的坡度顺势而建。令人惊叹的是，虽经岁月洗礼，窑室、窑门、窑壁、火道、烟囱和储柴坑一应俱全，完好如初，随之出土的碗、钵、罐、壶、盂、砚等青瓷器品种多样，造型精巧，釉色晶莹剔透。它不仅是我国现存最早且最完整采用匣钵装烧法的青瓷龙窑，更是古代精湛制瓷工艺的“活化石”。至今，湘阴还流传着一句民谣：“湘阴是个万窑窝，要进城门过窑坡。”形象地呈现出湘阴历史上瓷窑林立、窑火不断的繁荣景象。

“方圆之城——七星墩遗址出土文物修复展”设于一楼，专题展示华容县东山镇东旭村七星墩遗址及其出土文物。七座神秘的土墩在广袤的洞庭平原“沉睡”了五千年后，终以惊世之姿重见天日。25万平方米的占地面积，“外圆内方”的双层城壕，高等级宫殿区、生活居住区、手工作坊区与墓葬区的规划布局，以及石器、陶器、玉器、漆木器、骨角器等器具的丰富呈现，既反映了远古先民们勤劳拙朴、顽强生存的图景，亦见证了他们聚城而居、和睦相处的生存智慧，更赋予这片土地神奇色彩与厚重底蕴。

值得一提的是，在博物馆里，电子屏、数字化等多媒体现代化科技手段的融入，使古朴凝重的文物和悠远神秘的故事立体起来，丰满起来，鲜活起来。它们全方位、多角度、纤毫毕现地呈现在参观者面前，令人眼前一亮，如临其境，仿佛穿越了时空，成为历史的经历者和当事人。

时间走得太快了，博物馆这盘精深与浩博的肴馔，容不得我细细咀嚼，一一品味。但是，虽然走马观花，匆匆一瞥，却让我意外惊喜，收获满满，胜行万里，胜读十年诗书！

从博物馆出来，南湖像个调皮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在冲我微笑。我见南湖，风光无限，风情万种，风骚依然。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格外妖娆与明亮；湖边的绿色风光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展现出曼妙的美姿；而深藏万千故事与奥秘的博物馆，则仿佛也“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此时此刻，我心如秋水，沉浸在这湖水掩映的故事里，久久不愿离去！

刘克邦，湖南湘乡人，1955年出生于黔阳县（今洪江市），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文联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中南大学、长沙理工大学硕士生导师。著有散文集《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自然抵达》《心有彼岸》《涟水谣》。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湖南省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财政部、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财政杂志社文学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