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塘河。红网论坛网友“长沙犟牛”摄影
圭塘河的星
文/黄诗慧
黄昏时分,我沿着圭塘河岸散步。夕照熔金,河面点点细碎光芒与岸边高楼的倒影交错成一片;岸边水草摇曳,竟有鱼影倏忽游过。一叶扁舟悄然浮在粼粼波光之上,船头立着一位老者,正缓缓下网。这久违之景,竟让我怔住了。蓦然间,我仿佛看见童年时代这条河清澈流淌的旧影,又恍惚看到了今日眼前这澄澈的水色——时光被这波光粼粼地揉在了一起。我心中怦然一动:原来,那曾被污浊浸染过的圭塘河水,居然又流淌回来了?
在我童年记忆中,圭塘河是一条透明如练的清流。我们常赤足在浅滩处追逐,小鱼小虾在趾缝间调皮穿行,水底细沙温柔摩挲着脚心。后来,不知何时起,河水渐渐浑浊、发黑,继而散发出阵阵刺鼻气味,最后竟被污秽之物堵塞得难以呼吸。河水污浊了,岸边的草木也枯黄了,曾经活跃的鱼虾杳无踪迹,连那曾经时常摇橹撒网的渔夫们,也早已不知去向。圭塘河,从此成为我们记忆中一道沉痛而溃烂的伤疤。
直到前些年,河畔忽然出现了若干忙碌的身影,他们穿着工作服,在岸边竖起围栏,挖掘沟渠,测量水质……圭塘河清淤工程开始了。起初,我总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场徒劳无功的“治理秀”,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河水却果真由黑转灰,由浊变清。某日语文课上讲解《寡人之于国也》,当读到孟子“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一句,我心头忽有所感,便停下课程,向学生讲述窗外圭塘河重生的故事。孩子们眼神清亮,专注地听着一条河流从污浊重返清澈的历程。我随即在黑板上写下“斧斤以时”四字,告诉他们:古人早已懂得取之有度的生态智慧,而我们今日的治河工程,不正是这种古老智慧在新时代的延续么?
课后,我重新翻出古老的《楚辞》,屈原在水畔吟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千年之前,我们的先辈早已将洁净的流水视为生命尊严的象征。长沙城内岳麓书院里“格物致知”的求索精神,贾谊祠中“忧天下”的深沉情怀,这些文化精魂,如同圭塘河深流之水,滋养着我们今日的环保实践。河流不仅流淌着水,更承载着千年来人对大地与清流那份难以言传的敬畏与深情。我们守护的岂止是河?乃是中华血脉里那份对自然之清明的永恒渴慕与珍重。
圭塘河,最终汇入湘江,又融入长江浩荡。湘江奔流,长江奔流,终于共同汇聚成国家“长江经济带”那宏伟战略的一脉活水。生态修复,既非限于一河一岸的局部清洁,也远非一城一池的独立风景。当长江经济带战略以绿色为底色徐徐铺展,当“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誓言在神州大地回荡,我们终于看清:圭塘河与长江,原来竟是同一根血脉上奔涌的血液。生态建设之恢宏,正由无数圭塘河般细微而具体的修复所支撑;而每一位岸边人驻足凝视、举手参与,则如微小光点,共同织就了那宏大图景上不可或缺的明亮经纬。
课堂上孩子们的领悟,让我感到教育之微妙:当课本上孟子的箴言与窗外圭塘河的清波相互映照,古老智慧便不再是尘封的铅字,而成了眼前流动的活水。有学生课后在周记中写道:“看见老爷爷在河里捕鱼,突然明白‘斧斤以时’不是空话——我们守护圭塘河,圭塘河也养活着我们。”童言稚语里,藏着生态伦理最朴素的真谛:人与河的关系,终归是生命与生命的彼此成全。
此时,那位老渔夫正慢慢收网,几条闪着银光的鱼在网中欢跳。我凝神望着老人,又抬头望望天空,星辰已悄然显现于天际,如无数澄澈的眼睛俯视大地。星辰无言,却永恒映照着人间万象——包括这条河,包括我们。
河流的脉搏重新清晰起来,它流经的不只是土地,更是我们内心深处。每一次俯身拾起岸边微尘,每一次向学生讲述“斧斤以时”的深意,每一次凝视着星辰下古老河流的崭新容颜,皆如滴水穿石:在亿万细小的坚持中,我们终将汇入那涤荡乾坤的清明巨流。
夜色渐浓,星河低垂,竟与人间灯火连成一片。抬头是银河浩渺,低头是水网纵横——天上星子与地上河川,原来皆是宇宙写给大地的情书。老渔夫的小舟轻轻划过水面,荡开的涟漪里盛满了星光。这微光不仅照亮了圭塘河的夜晚,更在我心中点燃某种确信:当无数人俯身捡起岸边的弃物,当孩子们将“斧斤以时”写入作文,当整个民族开始以敬畏之心对待每一条河流——千万个这般微小的光点,便足以汇聚成文明长河里最恒久的星辰。
个体行动汇入时代意志,个人微光便聚成文明星图——这并非虚妄想象,而恰是我们足下圭塘河所见证的、正在发生的故事。
黄诗慧,哲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会员,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天心区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职于长沙市雨花区砂子塘天华小学。
来源:红网
作者:黄诗慧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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