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云深处
文/文兰
谷雨,阳光尚未穿透云层,南岳采茶人已挎着竹篓踏入茶山开始采茶了。轻灵的身影在茶树间穿梭,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却惊不起半颗尘埃——这是南岳茶农们与山雾达成的默契,要在阳光刺破云翳前,赶在茶香最清洌的时刻,采下沾着晨露的嫩芽。
我站在茶乡的最高处,看晨雾像匹被揉皱的素绢,在绵延的茶山间飘来荡去。采茶人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宛如一朵朵镶嵌在山间的五彩野花。他们的拇指与食指相扣成蝶翼状,一捏一旋,鲜嫩的茶芽便轻巧地飘落在竹篓中。蚯蚓在土壤中忙碌,瓢虫在茶叶上栖息,南岳茶人始终遵循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他们用山泉水灌溉茶园,用手工除草替代化学药剂。
山风掠过茶树,掀起层层绿浪,混着泥土潮气的茶香漫上来,落在我垂落的发梢上,染得整个春天都沾着清香的回甘。
南岳云雾茶生长在南岳衡山海拔600米以上的云端之上,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写道:“茶出山南者,生衡山县山谷”。南岳衡山古木参天,翠林修竹;山巅峪谷常年云蒸雾绕,漫光多射,土壤肥沃。因高海拔、低气温,南岳茶园苏醒的时间比一般的茶园晚,所以南岳云雾茶的头采时间往往推到了清明节后1-2天,也就是谷雨前采摘,这时的茶叶,哪怕只是抿上一小口,都可以让全身清爽起来。
“00”后的小凤是一名新茶人,在她幼年的时候,便跟随奶奶来茶园采茶了。那时,衣着蓝布衫的小凤奶奶在茶园里忙着采茶,小凤则像茶树间的蝴蝶,在一垄垄茶树间穿来穿去,茶树的清香弥漫着小凤整个童年。长大的小凤也正式加入了采茶人的队伍。“一天能采个2斤左右,算下来,一天也可以挣到200元呢。”山风撩起小凤的黑发,那黑亮亮的眼睛闪耀着对生活憧憬的光彩。
中午时分,散落在各个山间的采茶人陆续聚集到了制茶点。南岳云雾茶制茶的杨师傅将新鲜的茶青倒进电子控温的铁锅中,瞬间腾起的烟雾里,杨师傅的脸变得模糊起来:上个世纪制茶,柴火铁锅杀青,炭火慢慢烘焙,一个流程下来,至少要九、十个小时;而现在杀青、揉捻、做形提毫、烘干提香,一个流程下来只要三、四个小时,不仅时间缩短了几倍,茶的颜色更翠绿了,茶汤也变清纯了。
“那时的炒茶就像养孩子,太烫怕伤着,太凉又出不了味,全凭掌心的分寸感。青叶遇热才会把心事吐出来。”已是古稀之年的杨师傅咧嘴一笑,像个被茶青涤荡过的没有心事的孩童。
烟雾逐渐散去,杨师傅的双手在铁锅里搓舞,像在安抚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鱼。茶叶在杨师傅的手中跳跃、蜷缩、舒展,渐渐褪去鲜涩,析出醇厚的香气。南岳云雾茶的制作工艺讲究“三炒三揉”,每一道工序都需要制茶人全神贯注。随着手掌的翻动,原本寡淡的青草味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太阳晒过青草的清芳,混着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在茶房的梁上绕了三绕,才恋恋不舍地钻进窗缝。我数着有50多年制茶经验的杨师傅手背上的烫疤,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是岁月在他身上盖下的邮戳,每一道都封存着某一年春天的味道。
采茶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小凤奶奶的竹篓空了,茶山却依旧被云雾裹着,像个揣着秘密的老者。我忽然明白茶香为何总与云雾相伴——那些在山岚中浸润多年的茶树,早把云雾的轻柔、晨露的清冽、泥土的厚重,都酿成了自己的风骨。就像杨师傅手背上的烫疤,看似是伤,却让每一片经他炒制的茶叶,都带着岁月沉淀的醇香。当年小凤奶奶的蓝布衫换成了小凤亮橙色的雨衣;当年的柴火铁锅变成了电子控温机器。当茶香飘起时,我似乎在雾气氤氲中,看见老一辈南岳茶人的剪影,正穿过时光的褶皱向我们走来。
太阳西沉,暮色中的茶山渐渐沉进雾海,远处传来炒茶锅“滋滋”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叩打时光的门环。我望着案头刚制好的新茶,叶片上的白毫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忽然懂得:这云雾深处的茶香,原是天地与人间最绵长的对话——茶树在雾中生长,茶人在雾中行走,而茶香,终将穿过所有的云雾,在懂得珍惜的人心里,酿成永不消散的春天。
(文中图片皆为作者提供)
来源:红网
作者:文兰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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